友谊短章 | 不管他们是怎样的人,我都乐意接纳他们
近来,我一直与在酷儿场所结识的朋友们保持着联系。我们并没有固定的据点,而是分散各处。这很正常。但在过去十年,我去过的酒吧、咖啡馆、夜店、仓库、洗浴房、别墅聚会,以及遍布得克萨斯州、新奥尔良州、日本和其他地方光线昏暗的咖啡厅 —— 几乎是因为我当时在那里结识的人而变得具体。我与他们的关系有的停留在那晚,有的将延续一生,不论是在 Ripcord、Blur、Rain、Grand Slam、Golden Ball、Charlies,还是Oz、Good Friends、Rawhide、Phoenix 都是这样。(均为店名。)
如今,这些地方因为疫情不得不关门歇业,但在之前,它们充满了能量和活力。举例来说,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和朋友们一齐来到酒吧,最后变成我独自喝酒。我旁边坐着一个与我处境相似的人。我们在攀谈中聊了聊那些在我们周围转悠的男人,聊了聊我们的日常工作,最后我们约好下个星期还来这家酒吧碰面。
Tommy Kha,《Mustafa》,布鲁克林绿点社区,2020 年。
摄影:Tommy Kha
我去的时候,他并不在。而当他一周后出现时,我却不在。一个月后,我们又在同一家酒吧见了面,而且和上次见面时情况差不多,这些荒谬的经历让我们放声大笑,同时也成了我们的另一件谈资。
现在,我和这位朋友每天晚上在各自的公寓里从一个房间飘到另一个房间,敲着手机,计划着我们无法外出玩乐的夜晚该如何度过。在我的想象中,他在奥斯汀的厨房里给我发短信的时候,可能正煮着咕嘟冒泡的意大利面。而我则躺在沙发上,在休斯敦(Huston)的客厅里给他回消息,小狗在我面前绕着圈撒欢。
他一般以「今晚?」作为话题的开端。
我会回答:「哈哈,但我们穿什么呢?」
「无所谓。」
「我们要去哪儿?」
「不重要。」
「哈哈,先玩够了再吃饭?」
「不,先吃饭。」
「或者吃两顿?」
「或者吃两顿。看看情况再说吧。」
然后,我猜想,我们都看了看这一年以来的室内革命。但有些东西还是会改变的,哪怕只是一点点。至少,屋内气氛会轻松一点。
Patrick Angus,《九局下半》(Bottom of the Ninth),1989 年,布面丙烯,版权归艺术家所有,承蒙 Galerie Thomas Fuchs 画廊提供。
再举一个例子:某晚在休斯敦的一家同性恋酒吧,我和朋友靠着庭院内的篱笆,蒙蒙细雨中在我们身旁争抢停车位的汽车发出嗡嗡声,我的朋友问我,为什么我们这两个笨拙的焦虑症患者要在充斥着劣质圣诞灯饰的小房间消磨夜晚。我们看着酒吧里的人进进出出,目光也随之起起落落。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这是季节更迭的信号。我的朋友自问自答:「大概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俩会在这里讨论这件事。」
好几个月后的夏天,我给那个朋友发了条短信,说我最近一直都在抽烟,听流行乐。他立刻回复:「这不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嘛!」很明显,近来朋友之间的友谊大多是靠一块又一块屏幕维系的。从物理角度来说,我的友谊可能处于某种炼狱中,但它真切地存在着。这很可怕,但也很幸运 —— 在这恐怖的一年里甚至像是一种特权。朋友之间的语言变得更加灵活。也许这就是变通之法:少些独白,多些表情,每次回复都间隔整整一周的时间。不管怎样,我回消息慢是出了名的,但我们最终给对方的回复都有着温暖的触感,就像新鲜出炉的面包。
也许有一人会这样开头:
「我爱你!」
另一个人便会回复,「我也爱你。」
「但我更爱你!」
「不可能。」
我有一个群,人数不多,在群里我们只给彼此发送不同颜色的爱心。没有明确的原因,各种颜色的爱心每周都在不断地刷屏。每一次叮咚都承载着如一部小说般厚重的情感、承载着这一整年来的感受。这不仅是适时的提醒,也是我们生命的轨迹。但我们错失的是机遇与环境。就像有一次,在休斯敦的 Blur 酒吧,我在两个男人中间跳舞,突然感到自己的膝盖发软。在这之前以及在这之后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现在更加谨慎了)。房间里一片漆黑,但两个人都停下了舞步。他们扶着我一瘸一拐地穿过俱乐部,穿过舞动的人群,把我放到墙边。他们问我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直在笑。他们问我什么事这么好笑,我问他们怎么才出现在我生命里。
还有一次,在大阪的一家同性恋酒吧里,我坐在空无一人的吧台旁,一个老头坐到我的身边。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我是他在那里见到的第一个黑人。他非常震惊。他让我聊聊我的生活,他也想跟我讲讲他的生活。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男人就开始了:他是怎么长大的,他的婚姻是怎么结束的,他是怎么找到的自我以及如何来到的这里。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我们坐在两张高凳上,有来有往地交谈。最后,那个男人起身离开时,拥抱了我,亲吻了我的耳朵,然后我也离开了。
我们在这些场所的肢体接触 —— 交错的肩膀、手肘、胳膊和嘴唇 —— 和我们偶尔的沉默一样,是关系的一部分:不再需要言语,「我们可能在想同一件事」,这个想法温暖着我们。
在东京的一家同性恋酒吧,一群我不认识的人围住了一个正在哭泣的男人。他哭得停不下来。我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其他几位也坐了下来。我们只是坐着,什么也没说。最后他擦了擦脸,站了起来,然后离开,最后我们也逐渐散去。
有时,周末我会到休斯敦的 Ripcord 酒吧点两杯啤酒,酒保会询问我的近况,我回答说还不错,之后我俩便不太说话了。他工作时,我坐着喝酒,盯着头顶嗡嗡作响的音乐视频,或者看着手机发呆。但当我站起来准备离开时,他会挥挥手,我也会挥挥手。这是一个很细微却也很必要的仪式,在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时,它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们有时并不能马上感受到这些地方的好 —— 但就像认识其他事物一样,你需要学着去认识它们的好。
几年前,我和男朋友带一位异性恋朋友去了一家同性恋酒吧。我们去了新奥尔良,也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们坐在酒吧阳台上喝啤酒。整个晚上我们从一家同性恋酒吧走到另一家,最后在法国区边上的一家酒吧停下。附近,有人正为某件事而欢呼雀跃,来往的人加入其中,包括我们。
我的直男朋友看起来很不安。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的男朋友告诉他,这可能只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氛围:它像波浪一样翻涌着,一直涌到我们这里。我的朋友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他没明白,我告诉他没关系。
我曾为定义这些关系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但现在我不再关心定义。酷儿之间的友谊没有固定的形态和形式,似乎是无限的,不论你试图给它强加什么界限,它都拒绝得干脆利落。我很乐意接纳我的朋友们,不管他们是怎样的人,不管他们是否一样愿意接纳我:在一家漆黑的酒吧里替对方拿着外套;或者在优步快车的后座上进行秘密交谈;或者像最近这样,通过短信、Line、Twitter、WhatsApp 和 KakaoTalk 互发信息。无论距离远近,我们都始终张开双臂接纳对方。
这些友情的能量并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每一个组成部分,包括崇拜、爱意和玩笑,所有的一切,都经由生活的缝隙进入我的生命,改变了它的形状。酷儿之间的友情往往极其柔韧,可以千变万化。也许事情可以变得更好,只要友情一直都在,就足够了。现在的生活当然有了变化,但生活仍在继续。我们已经很幸运。我把这些心里话发给了朋友,他第二天才回复我。他回:「但我去哪儿才能找到 After 店里那种狂欢的感觉和美味的鸡翅呢?」
每周我都会问男朋友一两次,生活什么时候会恢复原样。在没有答案的日子里,我们开始做饭、喂狗、吸尘、洗衣服,这些行动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后来有一天,我在一家同性恋酒吧里认识的朋友给我发来短信。我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联系了,直到不久前才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他发来一张照片,是一个房间,里面放着一个歪歪扭扭、有些脏的迪斯科球,说:「它还在!!」
我回:「!!」